2023.12双子座流星雨

本来甚至不知道今天有流星雨,可见这充斥这蝇营狗苟的生活着实戕害了我原本自由的灵魂太多。

其实多年前就了解过理论知识,双子座流星雨每年冬季都很准时。只不过前年首考去年疫情,今年疲于奔命,初中时关注的科普信息来源Easynight、国家地理之流,尽皆在消息框沉底。不过说来也巧,也只有今日打卡跑完久违地抬头一看(大二以来一次都没看过),熟悉的猎户座与冬季大三角在南天高悬。冬日晴空清朗舒畅,满天星斗熠熠烁烁,遂止而拍之。回寝后忽闻室外喧闹,人群外涌。方知今夜流星造访,故又起而出。

操场一隅,三脚架,摄像机,离散躺下的人群越来越密集。于是我也找了一块地。起先坐着,因为吝惜我的白色羽绒服(真不想多洗一件羽绒服呜呜呜);后来仰望久了脖子拧巴得难受,便径直躺下。显然,杭州的冬季直接躺地上是全错了,正确操作是带上望远镜照相机帐篷野餐垫等等设备做好保暖再躺。但我人在学校,一无所有,能做的只是裹紧口罩、围巾与羽绒服。

意料之中,大地冰冷,一股冬天的寒气自背脊与脖颈而上,渐渐溢满全身。但我不讨厌这种冰冷,一如不讨厌为了向更前更高远处进发所经受的疼痛。寒冷使人清醒,一如保持一定的从人群抽离出来的旁观者清的冷漠能让人理智。于是我因为俗世倥偬杂务而逐渐混乱、如过载CPU那般发热的大脑重新冷静了下来。我又可以开始思考了,可惜的是在我忙于应付的生活中,连当时只道是寻常的对于形而上意义的“思考”都成了“久违”。这何尝不是我身为不适应工科高等教育的菜比废物的无奈悲哀。

观星的人群是喧闹的,或茕茕孑立,或结伴而游,或三五成群。时而迸发出尖叫,时而迸发出狂笑。但在近处,能听清的还是些日常琐话:同学间的二三小事,明早管他翘不翘的掉的早八。有人高喊“今天是我的室友xxx的生日请各位观星爱好者祝她生日快乐”,于是全操场响起了整齐的祝福;有人激情表白引得一阵起哄(但若非要追究“寓意”,流星雨不适合情侣看,因为大部分流星的成因可以抽象理解为“脱离”与“出轨”。不如看一般星空,至少恒星在个人的寿命期间内比较稳定hh)。接着有人放起了bgm,是吉卜力的轻音乐,一首接一首,悠扬又渺远。
回去后发现朵朵不少人对于喧闹的人群破口大骂,后来保安也来管了倒是。我非常理解睡眠人的愤怒,也理解每个观星人的不同情感需求。至于我个人,还是喜欢安静地观星。只是凝视,而不发一言。

最初我还拿着手机拍摄,举得手酸设备效果也不好;然后我用手机看星图,好久没点开了复习了一下星座辨认,结果错过了几颗流星;最后我把手机放下了,只是躺着,只是看着。

但只有这时,才感受到一种久违的联结感。以大地为床,以天空为被,而漫天的星辰是梦境里升起的明灯。我仿佛重新与这个世界融为一体了。周围人群的声音在淡化,最后在我耳中完全消失。我的精神完全是我自己的了,我的意志又重新为自己掌控了。世界只剩下了我自己,以及头顶的星空,脚下的土地。星空是令人沉静但,令人忘却烦恼,忘却纷争,忘却焦虑,它只是用自己的宏大与宽广将万物包容。

这是大学以来除了少数看书时间以外都不再拥有的心流。可惜寒气刺骨之下这也并没有维持多久,一个寒颤把我拽回喧闹之中。

这下等待流星的时间忽然变得漫长了,思绪开始报复性地飘飞。想到星星,除了《恋爱小行星》自然是想到《少女歌剧》,于是我一边少歌回忆剧情一边思考自己的人生。当我把“无法触及,因而耀眼”这句名台词复述到第36次的时候,踉踉跄跄闯入眼帘的是,我今晚看到的第一颗流星。于是另一句“已然触及,仍是耀眼”脱口而出。

『你若摘得小的星星,你将获得小的幸福。』

而流星本身确实是难得一见的,说要许愿倒也合理。纵使双子座流星雨流量理论值有150颗/小时,实际观测效果当然是盯着好久才会飞过一颗,而且眨眼的功夫就转瞬即逝。以及并不确定它会从哪个方向来,纵使辐射点将升上中天,依然有好多并不从那里生发,而是悄无声息地划过角落,只引得后知后觉的人群,无论看到的兴奋还是错过懊恼,尽皆大声喧哗。只好尽可能盯着可能性较大的区域,躺了两个多小时,也就看见了十几颗(清楚看到全程的只有七八颗,有些太快了没看清,不确定)。许愿根本来不及,除非彻夜祈祷,祈祷过凌晨三点的流量极大值。

即便如此,我也依然祈愿着,一如此前无数次面对没有流星的任何星空一样。

是的,太多次了,回忆疯狂地往上涌,那些不需要我翻看曾经的照片与文字也都记得。我收藏的回忆中落满了星星的碎片。

可是又有多久没有抬头仰望了呢?

上一次摆弄天文望远镜是四月份在东四楼顶的天文台参加活动。但那天云太厚,啥也看不见,最后只好象征性观测远处大楼的灯。所以上一次观星到底是什么时候呢?显著地更早,但是不记得了。

只记得在ITP报名表的爱好栏赫然写下“观星”,一面被校友面试官问“介绍下你最喜欢的星星”时,脱口而出回答“月亮”(月亮当然也是星星hh),其实那时候我已经好久没观星了。但报名表里我费尽心思用“观星”作譬喻以首尾呼应,那种依然期望“摘下属于自己星星”的渴望的心情,纵时隔多年,却依然真切分明。

那时候我是渴望成为“神”的,成为哲学与规律意义上的神,成为“绝对精神”的神。与江上之清风、山间之明月同在。妄想着靠精神意志达到“彼且恶乎待哉”之境。也是那时候我刚刚开始看康德,似懂非懂又自以为是(当然直到今天也没有很看懂康德hh)。印象最深的是那句:“头顶的星空与内心的道德准则”(那时并不会意识到我会在高中的议论文摘抄引用中再重逢它无数次)。现在我不知道初三那年,我是怀着怎样桀骜的心情写下那句人生追求:“向外探寻宇宙的哲学与规律,向内探求内心的自洽与平和”。当时的所感所思已然淡忘,我只记得我至今为止把这句话反反复复地诵了又诵。我凭它撑过雨季,走过年华,却发现它虚无缥缈到在现实面前惟余不堪一击的脆弱。我渴求过全部依靠自己成为各方面的全能,我接近过自以为的成功,然后彻底失败(高中理科也学不会hhh);我尝试过用理智摒弃人类的情感,我更接近自以为懂了成功,然后在无尽内耗中自毁沉沦。

后来我离星空越来越远了。

因为各种各样的孤僻或者时间冲突高中大学都没加天文社(虽然大一下上了天文社的社团精品课hh),可当时依然葆有何等纯粹的喜欢。星空,云霞,雾霭,坚持了很久拍摄天空,只为捕捉那些不会再来的景色,为了那些象征着时间的光影流变。后来变得疏懒,每日只能赶路,不曾仰望,不曾低头,到最后只剩下彻底钝化的心。

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?

其实答案一直很清楚,而在流星划过的夜,又显得越发明晰。

流星转瞬即逝,倒是给了静止的星空一种不同的观测思路。那是我从来淡忘的“过程”。短暂,难发觉,几乎不可控,是美而易逝的破碎感。永恒是相对的,因为这世界有流动与燃尽。道理很浅显,只是做到很难,因为疲于奔命的现实中“过程”从未直观,或者就算直观也无暇观看。

后来也渐渐明白这世界上根本没有绝对永恒,哪怕是恒星,总有一天也会燃尽。再过至多一百万年,我今夜仰望的亮星之一参宿四就会爆炸(或者它已经炸了,只是百万光年外我们还没看见hh)。再美好的宴席也终究会散,再亲近的人也会终究会离开,因为我们都孤独地伫立于人世逆旅,一个人来,最后也一个人走。美好或许只在于旅途中的联结本身。虽然依照经济学意义上的理性人思路行事,必然追求结果,但过程中自有永恒本身。一如这星球上天行有常的日升月降,斗转星移。我追求的规律与平和,或许也都蕴含在这过程中吧。

于是今夜我彻夜无眠地仰望着,把今夜才整理的计原与oop全抛却了。此刻我只是我自己,我只需直面我最本真的自由灵魂,我只需在过程中探寻意义,而非在意寻找流星的结果本身。

而明日晓暾仍明,朝日犹升。日复一日,年复一年。星空落幕之下,向前又将是怎样光天化日的现实?

不饮酒,只是暂以一杯清茶酹随星夜逝去的时光罢。

2023.12.14双子座流星雨