展览：杭博吴山展
悉闻杭博吴山馆将迁，聚其山之美而展。予咨嗟长叹，故再访之。
吴山楔踞杭城东南，其岩岫逶迤，自古有之。迩来千百余岁，林泉际会，物华天宝，遂成灵境。琳宫错落，宝铎摇风，凝聚六时清气；墨客雅集，吟诗结社，留驻一方佳辞。
观夫吴山妙处，盖有二端：一曰市隐相谐，虽接阛阓而自得幽玄；二曰移步换景，纵无绝险而别具洞天。正所谓”地美湖山归此处，楼台烟火避凡尘”也。其地俯临河坊，人声鼎沸、车马喧阗；然入山径，行不数武，惟闻莺鹂梳羽、时鸣松巅。不必远遁宽闲之野，已得林薮之趣。其势平缓如君子谦揖，莫若华山之嵯峨，亦非袅娜而失风骨者，恰合中庸之道。怪石嶙峋，森列天成，掇山者虽巧匠堆叠不能拟其万一。蹑无多时，甫登绝顶。林杪透碧，隐见城郭；烟云杳霭，西子如绫；湖光潋滟，远接溟蒙。此则丹青莫状之至观也。其间磴道盘纡，青苔浸阶，湿翠沾衣。径随峰转，景随时异。幽蹊独步，悠然自得，神与境会，心共云闲。由此识上城古邑，为旧时杭人之精魄所寄：非尚广厦琼绮，独钟清致相和也。
尤爱日昳时分，斜阳穿林，疏翳横陈，碎金匝地，古柯虬枝绘影成篆。此晡时光景，最是谙熟。曩者豆蔻之年，习学于山麓，是时值下庠序，多经于此处。课暇游赏，辄必盘桓适闭馆而见催乃去，尝屡踏余晖而出，遂铭诸怀。今去塾既久，杭博将徙，上城旧治既并新区。尝忆己亥百日誓师，于江湖汇观之亭，同窗登临缚绛，指点江山，心怀拿云之志，欲揽九天之月。奈何逝川不舍，此心难再。星霜六易，人境两迁。是日故地重临，复会申酉之交，昃日熔金，独倚危栏，恍闻畴年笑语，不觉怆然。山光亘古如斯，日驭循途依旧。岩壑安知人是非？但瞰浮辉熠烁，宛若彼岁同袍青衿振袂；惟睹曦光弄影，犹似宿昔故友挥袖作别。
抚碣静观，石刊皴皱，木纪庚辰。忽悟吴山实乃时空锁钥，苔石皆镌岁华。虽市廛渐易，而湖山如昨。吴越争雄，钱王表忠，兴亡历历，皆作东流。止有文脉不息，山魂永续。方知少年意气，形迹虽邈，终化此间清风。纵馆宇徙建，风物迁游，逝景难追，初心未竟，新杭城颇染嚣尘俗事，然孤鸿掠影，松涛漱玉，沧海在望，云岫含青，旧溪山未改蕙质兰心。俨似行客陟彼吴山：无论遐迩，终究于我；万千歧路，其竟则一。独行偕往，专趋漫涉，迨至峰回路转、云开见月，方知步步归己，豁然皆见本心。盖谓杭博此展语之曰“人人心底自具吴山道”也。故不必叹时迁世易，但观山色泉声，虽春秋代序而澄明如是。纷纭万象，共此天钧，而予亦在其中矣。
乃振衣而去。暮色四合，苍然远顾。倏闻一杵清钟，蓦然与故我相酬于空谷。
